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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许我以手指月,眉间盈雪,许我眼波横水,拈花为妆。许我素衣白裳,以一枚诗心了断浮华,奔赴鄨水云门。
二
前世茫茫,商周的记忆早已遁于苍茫石壁。流水潺潺,陈年的春色缄默了郁郁苍苍。没有狂风乱作,没有悲伤冷雨,我们约定安静地聚集于此,不触碰伤痛的沉疴。
谁俯瞰流年,凝成岁月堤岸。
谁食指拈花,轻撒鄨水之上。
趁此时尚有凉风,趁此时鄨灵尚未苏醒。许我一侧牵着鄨水,一侧拖着浅影,在另一个轮回里读你,读你这一千年的隐忍深藏。
三
多少春花开了又开,多少秋月白了又白。多少远人还未登船,多少归人还未归来。
行人匆匆,昔日青丝已成雪。何人记得那城墙之下吟唱的女子,在一支旧曲里瘦成了江南烟雨。
许我折柳为巾,许我流风做帘,许我不再眼望烟岚,拨开流年里的聚散。
牛塘关,鼓声已熄,烽火已灭,牛角的忧伤得一签敕令飞上山腰,悬于摩崖的寂寞映入泠泠湖底。
四
掬一捧晚凉,拈一方素绢,这十里湄江画廊足够洗涤,浮生一场。
杯中浅影,倒映商周旧事;飞花轻浅,难撩鄨国尘烟。筝声入侵,谁的指尖惊扰渔舟唱晚,谁以裂帛之音,为我添一抹红妆?
不动声色的航道倒映两岸千年倩影,一只孤独的鸯鸟似在寻觅前缘。我已无步可迈,我已无念可执,灵魂在鬼斧神工中早已飞渡关山。
岩上悬馆,坐看流光四百年,浮尘多少生生灭灭。这几步之遥的距离,谁是谁的前生,谁是谁的后世,我该如何合起手掌?
五
再走一步,便可抵达云门。还未说出口的话都卡在了门里,此时词句苍白,言语已失去意义。
在云门,再小的声音都能直抵穹庐,再小的声音都会惊扰天上人。
一江水远,逝去多少流影。我已散尽千年芳华,还要怎样钩织,才能从这云门牵回梦里故人?
六
鄨水之上,岁月薄凉。
一滴还未弥漫的湖水,我为其倒悬一生。
香纸沟
(一)
山谷深邃,满山葱郁以沉默收藏了时光的苍茫。沿一页香纸溯源而上,“最古老的造纸术活化石”站在黔山秀水的纵深里,以貌不惊人的姿态拔高了我的目光。
此刻,我站在岁月的侧面,听香纸沟遥远的回响。石碾子。抄纸房。朗月清风。薄纸一般的抄纸人打捞着层层叠叠的过往。石阶上青苔向上攀爬,用一路幽寂指向东汉,指向万邦朝拜的敬仰。
清风拂过清风,纸香漫过纸香。
梁柱上纸页飘动,如同人生的际遇悬垂于时间轴。驻足于此的我们似乎都在将自己的一生打量。年少的青涩,人间的蒸煮,世事的锤炼,岁月的打磨。
谁的一生不曾经历七十二道工序,才能柔韧如竹,沉稳如纸。可将自己读厚,亦可再将自己读薄。从竹到纸,从彼身到此身,是失去,是成长。
山中日月闲庭信步,把香纸沟的情韵轻描淡写,摩画成时光流转中永恒的绝唱。
(二)
绿到无路可退。一溪白水,意欲翻上岸墙。
在鸟鸣般的水声里,我真担心云朵被清风拐带。开满小白花的蛇床子沿河铺开茶席,与深林幽篁论道岁月短长。白水河撑着岁月的竹篙,撑着香纸沟人的千秋家业。从光阴深处划来的,必将向光阴深处驶去。
时空的记忆睁着整夜不寐的眼,归隐山林的情韵和着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谣曲。山中野花开了又谢,山间古木枯了又绿,山间人,手上的血泡裂后又愈。归去来兮,山前流水不断增删着此中情节,溅落裙裾的一滴是先民的欲言又止。
香,从历史的拐角处飘来,从一丛丛青竹飘来,并未止于一叠叠泛黄。纸,从东汉出发,途经三国、魏晋、南北朝、隋、唐、宋、元、明、清……旖旎到今天,多少答案在风中飘扬,多少追思于山中纵深处缄口不语。沟,此时声声回响,挂着水滴,诉说着岁月碾槽里的琐碎,诉说着廊坊之下变迁的今昔。
(三)
坚守的古法造纸,华夏文明的守望,隐于黔之深山。
白水河的水是一条缰绳。几经迁徙辗转,牵着时光走出时光,牵着大山走出大山,牵着华夏文明走向华夏文明。历史的惊叹是一个个透明的绳结,在香纸沟一次次回望。
此时,河畔有绒绿的花,山中有青绿的竹。
此时,亘古的石头苏醒,抄纸的人唱出久远的谣曲。
我知道,山那边龙井湾、锅底箐正追逐着阳光的箭头。白水沟、红子沟早以决绝的姿势从狭隘的阴影处逃离。我知道,在时间的深处,青竹打捞着青竹,山路打捞着山路,石碾子打捞着石碾子,抄纸人打捞着抄纸人。我知道,光阴亲吻过的大地,留下了怎样的唇印;流水雕刻过的深谷,留下了怎样的皱纹。我知道,廊柱上悬挂的黄纸不止高于头顶。
在香纸沟,所有外来的浮云都低了下身子,所有的喧嚣浮躁不再噤声。我正徒步走出光阴的侧影。